--當初喚醒他的,究竟是那足撼天地的震耳雷鳴,抑或自己對夢魘的本能抗拒?
自關鍵性的那一夜起,這疑問便已深植於顏如鬱腦海,揮之不去。宛若低賤無比的蛆蟲,啖食著血肉,在體內日漸茁壯,終連枯瘦的靈魂都給分噬殆盡。
「我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,等著瞧吧!我絕對要讓你嚐嚐,生不如死是什麼滋味!」淒厲尖叫伴隨著轟然巨響撕裂聽覺,衝擊性的詛咒震落滿腔不安,將之化為近百顆細小珠子,淅瀝瀝地灑向冰涼地面,卻又在接觸到木板的瞬間變作數條肥蛆,輕柔且緩慢地蠕動。
「……!」顏如鬱倏地彈起,汗濕的掌死命摁著棉被,猶自喘息不止。無垠黑暗宛如密密麻麻的小蟲,爭先恐後地爬入他的視線,夢裡不斷翻滾的軟嫩生物頓時消失。
「怎麼?做惡夢了?」參雜著擔憂的稚嫩嗓音盪入耳膜,纖細臂膀輕柔而艱難地摟住顏如鬱顫抖不已的雙肩,他警戒地一震,閃身避開對方安慰性的擁抱。
羅亦海愣了愣,清秀龐掠過一絲受傷,旋即彎起唇角,以無比柔和的笑靨掩飾內心的難受。他垂下眼簾,彷彿對帶珍寶一般,以蒼白削瘦的手掌,小心翼翼地包覆住那冰涼指尖。
心臟虛弱地在胸膛間撞擊出激烈的節奏,顏如鬱勉強拭去額前淋漓的冷汗,無力斂眸,近乎麻木地感受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。
風雨瀟瀟,冰冷水珠恍若瀑布一般,瘋了似地傾洩而下。燦亮雷電滾過天際,將夜幕焚燒成絕望的慘白。他下意識地閉緊眼,深怕那刺目光芒會照出斗室裡本不存在的生物--好比說,蛆。
纏繞住自己手指的力道微微加重,令人心安的溫暖滲入肌膚,撫平顏如鬱幾近崩潰的情緒。
他凝睇著面前容貌秀麗的青年,好半晌才回過神來:對方並非夢境中咆哮咒罵的瘋子。
「抱歉,我沒事的。」他掀唇,擠出澀啞的虛弱呢喃。羅亦海無聲的安慰在他心底點燃一片溫煦,但那暖意中卻也參入了些許惶恐:他這樣殘敗不堪的軀體,是沒有資格接受對方的關懷的。
「吶--鬱。」羅亦海住視著那俊逸卻憔悴萬分的青年,漆黑瞳內盛滿擔憂。他開口輕喚,嗓音裡的憐愛與不捨令顏如鬱一震,幾乎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,「你想不想聊聊?也許會感覺好一點。」
顏如鬱抬首,澄澈眼眸無懼地迎上對方探詢的目光,他扯唇,笑容苦澀而破碎,叫人看著只感覺到揪心的痛楚,「傾訴後,所有難堪的記憶便能消失、一切就等於沒有發生過了嗎?」
「不能。」依舊持著那抹柔笑,羅亦海輕聲續道:「但若總是將痛悶在心裡,會傷得更重、更難以釋懷的。而且,看你這樣逞強,我捨不得。」
無比真誠的話語重重打入顏如鬱的思緒,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,他咬緊下唇,極力抑住胸腔內激盪的酸楚及悲憤。
他知道羅亦海深愛自己,卻無能回應那純粹無暇的情感:他對戀愛的勇氣和感覺,早在與前任男友交往時,就被摧毀殆盡。而他會日日來羅亦海家中過夜,僅是為了不讓瘋子般的前男友追來--誰叫他曾糊里糊塗地將那可怕男人帶至自己房內雲雨。
幸好,父母及年幼的弟妹都居於鄉下的老家,前男友再怎麼神通廣大,應該也找不到那邊的。
他相當清楚:要確定身邊的人都絕對安全,最佳辦法就是迎戰。面對前任情人瘋狂的復仇恐嚇與死纏爛打,他要做的就是先毀滅對方,讓他再也無法威脅到自己。
「不用了。」顏如鬱掙脫羅亦海的懷抱,拾起掉落床下的潔白襯衫,打開落地窗門,踏入滂沱大雨中,接著回頭,對猶自發愣的羅亦海溫和一笑,「我不習慣訴苦。」
--因為,自己那污穢至極的魂魄,沒有被這樣完整愛情洗滌的資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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