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墳。

　　真愛是什麼？我可以為她忍耐、犧牲、無怨無悔地付出，我用我的生命在愛她疼她包容她，難道這還不配被稱作愛嗎？

　　只因我是女人，所以我的愛都沒有意義、甚至比某些男人對她的淫穢念頭都還低賤？

　　我輕啜茶水，注視著對面埋首於美食中的漂亮女子，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手機。

　　十一月二十七日，還剩三天。

　　「瑄瑄，妳不吃點嗎？妳這兩天幾乎都沒什麼吃欸。」面前的妤抬起頭，看我一臉煩悶地晃著茶杯。

　　三十四歲的妤很懂保養，看來頂多是個二十出頭的花樣女子。她也信基督、對神的愛不比任何教徒少，但叛逆求真理的性格卻讓她數次與教會起衝突，最後甚至差點被踢出教會。

　　「沒胃口。」我擱下杯子，接而垂眸，凝視著自己在清澈水面破碎出的愁顏。

　　妤盯著我，將滿嘴麵條連同沉默一併咀嚼，「我說過，瑄瑄，妳有心事可以跟我講。」

　　我咬唇，有些猶豫。妤和一般的基督徒很不一樣，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愛上女人，卻從未對此做過任何批評。

　　這麼說，我可以信任她嗎？我能將自己的愁思丟給她，讓她一起煩惱嗎？

　　悄悄抬起的眸對上妤關切的真誠視線，我深吸了口氣，緩緩道出這兩日發生的一切。她靜靜聽著，攏緊柳眉，神色越發黯沉。

　　「瑄瑄，其實……神並不反對同性戀。」妤注視著我，輕聲說道，「那些多半是教會的誤解，而非神真正的想法。」

　　「可他們說，她會愛上我，是因為她沒有照上帝安排的路走，而是依自己的欲念踏上歧途。」我重複彣轉述的話，胸口的劇痛早已麻痺，心不斷淌血的感受卻依舊鮮明，緊揪我的呼吸。

　　「不完全是這樣的，如果什麼事都問神，那跟占卜有什麼兩樣？況且他們真的問神了嗎？」妤不以為然地輕嗤，雪白面上寫滿不悅，「探索過後的世界才叫世界，好比說科學吧，神就是不希望大家盲目依賴祂，才會讓各種學問在世上誕生。再說，妳們都還沒有嘗試、都還沒有自己找出答案，怎麼就輕易就斷定這是對或錯了呢？真正的神不會要妳們分開，會這麼要求的，只有那些不懂同性戀的人。」

　　我不發一語，僅是安靜品茗，慢慢消化妤的說明。

　　「我覺得，瑄瑄，妳要勇敢去愛，」妤琥珀色的美目鎖定我的臉龐，她交叉十指，輕撐下顎，「他們不容易聽進妳的解釋，且若妳拿言論對抗精通道理的他們，根本是以卵擊石，沒有用的！唯有堅定的勇氣與行動才能打動他們，瑄瑄，證明給他們看吧，證明妳對小彣的感情並非虛假，而是真真切切的愛！」

　　※

　　該如何證明？該怎麼行動？莫非要我在那些人面前和彣卿卿我我？或是當他們出現時做特定的動作、唸預備好的台詞？愛情這種事，要怎麼向不常接觸到的第三者「證明」？要如何用行為告訴那一群人「我真的深愛著彣」？

　　倒數兩天。

　　天氣轉涼，冷冽寒風幽幽吹來，我拉緊外套，感到一圈毛絨絨的溫軟圍巾纏上冰冷頸項。

　　「笨──蛋！今天有寒流耶，妳還穿這麼少？」熟悉的嗓音闖入耳內，柔軟觸感頓在背部擴散開來。彣抱住我，似是想藉此溫暖我不停顫抖的身子。

　　「我不知道有寒流。」留意到周遭驚詫怪異的目光，我握住肆意遊走於腰際的那雙手，警告似地一捏，「別鬧了，彣，大家都在看。」

　　「有什麼關係？我只是光明正大的告訴所有人：妳是我的啊。」

　　「……」我沉默，為什麼她的論點好像天天都不太一樣？

　　「好啦，不玩妳了。免得被同教會的學妹說閒話。」彣鬆開禁錮住我的臂彎，甩甩覆顏的髮，一臉無謂地補充。

　　我笑容一僵，難以言喻的酸澀正蓄勢待發，便被我不動聲色地壓下。

　　空氣乾冷，卻遠不及吞噬內心的那股失落來得冰寒。

　　「瑄，妳真的不能試試看，去愛個男人嗎？」彣凝視著我，突然問道。

　　心頭猛地一抽，沒有疼痛，只有血花自那看不見的傷疤噴濺而出。我瞥向她，極力壓抑口吻的顫抖，「這麼希望我愛男人？」

　　「……怎麼可能。」彣歛眸，細如蚊蚋的反駁小聲得幾乎聽不到。

　　「那妳還問這個做什麼？」我牽起彣微涼的手，上揚薄唇勾勒出一抹淺淡笑痕，似是想藉此掩飾自己支離破碎的心。

　　「沒什麼。」彣搖頭，水燦灰瞳綴著掙扎。她思索片刻後，才緩緩啓唇，道出對我而言，無疑是粉碎堅定的殘忍話語：「其實……就算我現在愛妳，我依然會嚮往披上婚紗、擁有孩子的未來。」

　　我默然不語，僅是以舌尖翻攪著口腔裡的苦澀。她要的這些，都是我無法給她的呀！我能給她穩定、待她溫柔、對她包容，甚至能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安焦慮、適時排解她的憂傷，但她渴求的卻是一個以我的身分，絕不可能給予的東西……

　　「如果是妳想的，就去追啊。」微笑的面具再也掛不住，我解開圍巾，塞入她手裡，「我不冷，妳這身體虛的好好戴著。」

　　「妳身體比我還虛欸……」她噘嘴嘟嚷，硬是將圍巾繞回我頸間，「對不起，我不該強迫妳愛男人的。只是我害怕自己無法承諾妳永遠……除了教會的壓力，父親也告訴過我，他想抱孫。」

　　「妳到底……」是為了誰活？是為了什麼而愛？我嘆息，卻什麼也沒說出，只是任憑後半問句在洶湧的無奈裡沉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