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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闌人靜,厚重雲翳層層堆疊,掩住本就微弱的月華。蓊鬱林間薄霧四起,縹緲若千年徘徊山中的一縷孤魂,朦朧黑影伴隨著寒意兜頭罩下,更添深更靜寂。

  「呃啊!好疼!輕點、拜託你輕一點!」

  夾雜著喘息的叫喊撕裂靜謐。尋聲入山,躍進眼簾的是棟由高聳樹木盡職守護的大宅,朱紅壁面非但沒有絲毫科技的僵直冷漠,反而流露一種古色古香的精緻美感。雕飾繁麗的窗櫺透出溫煦光芒,驅散春夜霜寒。

  「我說啊,沒看過怪物這麼怕痛的。」坐於鬆軟床墊的彌靈瞇眼,好笑地盯著側躺一旁的俊美男子,稚嫩秀顏寫滿嘲諷。他左掌按住對方淌血的腹部,右手則捧著散出陣陣甜膩腥味的暗褐繃帶。

  男子抬起溫潤碧眸,俊逸面龐哀怨萬分,似含無盡委屈,襯著明朗燭光,可清楚看見他烏黑髮間突出的兩只犄角,「我就是怕疼嘛,況且我才不是怪物,是年獸。」

  「都一樣,非人類。」彌靈低哼,接而放下繃帶,粗魯地挪開沾染著點點殷紅的手掌,再次惹來傷患的數聲痛呼。

  「拜託你溫柔一點!我快痛死了……」男子倒抽一口氣,極力逼回溢至眼角的淚水。

  「話說回來,魑魅,已經一個月了,你的傷口怎麼還是這樣噁心?老年恢復力變差嗎?光是繃帶藥水費就花了我一堆錢,等你傷好後要加倍還來。」彌靈翻找著醫藥箱,直接無視對方已帶哭腔的抗議。

  「嗚呃!不要這樣嘛,你可是主子耶!哪有主人對下僕那麼苛刻的?傷口爛也不是我願意的呀!」魑魅渾身癱軟地嚷道,氣息紊亂且急促,「再、再說,你自己不也是怪物……」

  「下僕就該乖乖聽從主子的命令,敢這樣對我說話,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?」彌靈緋紅的瞳鎖定魑魅精壯的身軀,上揚唇瓣勾勒出一抹陰冷媚笑,「我身為守護這片綠地的神,和妖怪可是天差地別。」

  「明明就是被貶官……嚇啊!」魑魅到口的反駁遽然化作一陣涼氣,他握緊拳,疼得冷汗淋漓,因為彌靈正將新拆封的繃帶用力纏至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,笑得狠戾無比。

  「你、你這分明就是謀殺!你確定你真的不是神樣惡魔嗎……呃!」彌靈毫不留情地重掐那灑滿藥粉的腹部,以懲罰這嘴巴永遠也學不乖的僕人。

  「不過,那個時候你不會閃嗎?對手只是幾名手持現代武器的人類,以你當年和我鬥法七天七夜的能力,應付起來該是綽綽有餘才對。還是說因為你偷懶太久,才會被一些三流角色打傷?」彌靈甩動及臀的燦銀長髮,絕艷笑容綴著幾分冷蔑。本只是不甚正經的猜測,卻見魑魅一臉慘然,他立刻明白了一切,「哎呀,不好意思,我絕不養沒有防禦能力的僕人。週四起,你得天天陪我練劍和法術,不然我就把你掃地出門。」

  「怎麼這樣!我不能練得比你強、又要防著被你打趴,你會不會太虐待下人了?而且我現在可是傷患、傷患耶!」魑魅勉強抬起頭,翠綠瞳眸盛滿哀怨與不願,「再說,哪能怪我被打傷?他們拿著我從沒看過的細長武器,發射的時候『碰』的好大一聲,我當然會嚇到忘記防禦啊!」

  「下僕若越過主子去,豈不是要造反了?雖然你怎麼樣也不可能贏我,只有被打趴的份。」彌靈輕嗤,擰眉續道:「說起來,你會不會太誇張了點?千年前怕爆炸聲的壞毛病,千年後還改不掉,真不長進。」

  「……」魑魅被堵得啞口無言,只好將頭埋入棉被裡,默默搞起自閉來。

  彌靈凝睇著被鬼火包圍的魑魅,漫不經心地擦拭染血的雙手。須臾,那赭紅眼眸猝然泛出奇異的冷傲流光,似一團團璀璨烈焰,焚盡無垠黑夜。

  「只不過……敢傷害我的僕人,我必不輕饒。」他掀唇,綻放一朵詭譎冷笑,不輕不重的話語已含薄怒與恨意,令人不寒而慄,「大後天春節時,我定會好好『回禮』給他們的。」

  ※

  風雨瀟瀟,冰冷水珠若瀑布一般,瘋了似的傾瀉而下,本該是宣告春神降臨的美好甘霖,卻殘虐如仲夏午後的暴雨,密密地打在肌膚,細微發疼。

  燦白雷電滾過天際,劈開無邊黑暗,亦照亮村莊旁行蹤鬼祟的龐然身影。

  彌靈緩緩降至潮濕的地面,無聲無息地出現於那巨獸後方,對手正專注地觀察著住家蓬門前的火紅鞭炮,顯得有些畏怯遲疑。

  「玉皇老爺子說的果然沒錯,你就是傳聞中,在川錦村作怪的年獸吧?」

  巨獸聞言一震,而後迅速旋身,戒備地盯住彌靈,前肢微曲,低低咆哮以示警告。

  伴隨著震天的一陣狂嘯,炫目電光再次轟落。彌靈瞇起眼,趁燦雷斬碎黑暗的瞬間看清敵人面貌:獅虎般強壯的明黃身軀,荔紅大臉鑲著兩枚炯亮碧眸,微張的嘴裡露出一對駭人獠牙,在滂沱雨中閃耀著猙獰的森冷白光,看來不是什麼容易應付的對手。

  他唏噓,宛如悲憫又若自憐。玉皇老爺子果真心狠狡詐!通常天庭內會被託付難纏任務的,不是資質平庸的無用小神,就是被列為可能背叛或犯罪的機敏神祇。自己縛靈的能力堪稱眾神間數一數二,會被派來收拾這麻煩魔物,十之八九是第二個原因所致。

  急雨如注,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泥濘渾濁。獸類特有的怒嚎被雷鳴嘶吼著掩蓋,縱使其聲模糊不堪,彌靈仍可用法術作輔助,判斷對手欲傳達的訊息。

  「問我來川錦村做什麼?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?我來收拾你這怪物啊。」彌靈笑得嫵媚,丹鳳眸倏然掠過一道狠戾光芒,他無預警地甩開廣袖,築起結界亦射出術法。

  巨獸憤怒且恐懼地大吼,揮動強而有力的前掌,打散來勢洶洶的攻擊,接著朝不斷後退的彌靈奔去,一爪拍向他單薄的肩頭,如此近的距離下,又未設防,彌靈雪白的衣上立時盛開數朵色澤艷麗的血花,腥味四逸。

  他淡淡莞爾,並沒有做任何止血動作,僅是繼續退入山林。即便帶傷,他的笑顏仍是那樣輕鬆隨意,混合著冷蔑凝結於秀麗面上。確定已至深山裡後,彌靈目光一沉,冷不防地劈掌開始反擊。

  彷彿沒料到對手竟還有體力發動咒語,巨獸一愣,忙側身閃過法術,額角卻仍被擦出一道血痕。牠憤恨咆哮,用力甩去淌落眼中的鮮血,接著失控地衝向彌靈,展開一連串的無情攻擊。彌靈倉促騰指,企圖制住魔獸,卻發覺負傷似乎使牠變得更加暴怒難馭……

  ※

  「唔……」彌靈吃力地撐開重若千斤的眼皮,朦朧視線中充斥著自家壁面的繁複花紋,密密麻麻如蜿蜒的數條小蛇,肆無忌憚地纏據偌大屋室。

  他懶散翻身,柔軟床墊因而下陷些許,披覆背部的寢衣亦在這動作的牽扯下滑落,露出一大片引人遐思的潔白香肩。

  彌靈抬起右手,掩住微微痠疼的雙眼,皓齒間溢出一縷若有似無的嘆息。

  又是這個夢啊。

  與魑魅初見的場景……

  有點懷念呢。彌靈彎唇,漾開一抹難得的溫柔笑痕,甚至連眉宇間也隱約染上了蜜甜。

  兩人雖以如火如荼的七日戰作為見面禮,卻在彌靈制服魑魅後,展開另一段讓人錯愕的主僕關係。玉皇的命令是誅殺年獸,彌靈反將他納為侍奉及護衛用的下人。表象上的任務失敗,使他從此喪失返回天庭的權利,只好和魑魅於首次鬥法的山裡定居下來。

  起初,他僅是因看上魑魅的卓越,深感消滅這奇才可惜,才會將他帶在身邊幫忙。時間久後,他漸漸察覺對方憨傻的忠誠,不禁更喜愛魑魅,益發地難以對其放手或施暴。

  說不清是什麼情愫,只知當自己凝視那可愛的傻氣笑靨時,便會感到無比歡欣;而看到對方受傷或憂愁,會不自覺地動怒心疼。

  為防天庭官兵的追捕,魑魅久隱山林,不再四處作怪,就連下山採買糧食或必需品這工作,也是由彌靈親自動手,生活平靜得叫人感到不可思議。

  日復一日,小村莊逐漸發展成科技大都,川錦村亦升名為川錦市,平地立起無數擎天大廈,市裡的交通壅塞無比,就是沒有人想動這塊蒼翠瑰寶,因為他們繼承了先祖流傳下來的傳說:山裡住著位法力高強的仙人,是祂長久以來守護著川錦市的子民,並使田園豐饒、穀物欣欣向榮。

  許是因認為兩人已同歸於盡、加之川錦市民雖予彌靈山間仙人之譽,卻無實質上的供奉祭拜,以致玉皇根本不在意這不具絲毫威脅力的小神,彌靈與魑魅方能於這片青色淨土安生至今。

  然而,川錦市人不斷壓縮可利用的土地:蔥翠嫩草碎為粉塵、艷美鮮花枯黃凋零,昔日的翩翩彩蝶亦不見蹤跡……直到再也尋不著空處加蓋房屋時,他們便將主意動至這塊綠土上來。

  在費了一番口舌、說服那些對傳說深信不疑的人民後,他們就攜著槍械及伐木工具進入山林,開始拆毀此處長久以來的神秘,而察覺到異樣的彌靈亦派出魑魅驅逐入侵者。雙方於山腳交手,化作獸形的魑魅雖隱佔上風,卻被第一聲槍鳴嚇得反應能力盡失,甚至在對手胡亂的掃射間受了重傷。若非彌靈及時打出結界,魑魅很可能就會於那冰冷武器的連環攻擊下送命。

  大發雷霆的彌靈在抱回魑魅、替其療傷後,便在山林間設下防禦結界,以阻擋人類放肆的侵犯,從此開啟了與世隔絕的寂寥生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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