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墳。

【緋雪。】

　　尹潼的頭髮短了。

　　午休鐘聲敲響的那一刻，導師揪著不斷掙扎、破口大罵的她進入教室。

　　尹潼雙目紅腫，瘦削的胸膛急促起伏，秀氣臉蛋渲染著虛弱的雪白，彷彿一名遭受重大打擊的病人，只有那頻頻張闔的嘴證明她氣力仍存。

　　依舊持著一貫的強硬冷漠，導師將她往座位一推，而後轉身離開。被大力甩上的門板在空氣中微弱哀鳴，震得兩人的熊熊怒火破碎一地。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妳還好吧？」……

　　同學以相當驚人的速度在尹潼身邊聚攏，用刻意得做作的溫柔語調，詢問些自以為關心的虛偽問題。

　　尹潼將臉埋入臂彎，死命搖頭，企圖抗拒一切。

　　抗拒這掛名擔憂的探聽。

　　短暫的沉默後，大家似乎終於明白了此刻不管她們問什麼、尹潼都不會有所回應這個事實。在幾句敷衍的安慰後，便紛紛回到座位。

　　我凝視著尹潼顫抖不已的雙肩，咬緊蒼白的唇瓣。片刻的猶豫後，我起身，緩慢且堅定地上前。

　　或許，我沒有她那些好姊妹來得了解她。

　　然而此時，我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麼。

　　「潼，」我將手搭上她冰冷汗溼的肩頭，讓垂下的髮遮住其他人窺探的視線。接著深深吸氣，輕聲續道：「我只想告訴妳：妳需要時，我會陪在妳身邊。」

　　尹潼纖瘦的身軀明顯一震，齒縫間溢出幾聲壓抑的微弱嗚咽。自袖口騰出的指彷彿在搜尋什麼，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，那力道承載著滿腔不甘與悲憤，卻又透露了孩童般的依賴及脆弱。

　　我回握住那不斷發抖的冰涼，試圖以體溫驅逐充斥於對方內心的恐懼。

　　確實，我們找回了些許屬於彼此的感動和心跳。

　　但，這個班級的革命，才剛要揭開序幕……。

　　※

　　無數雨箭自昏暗天際瘋狂射下。恢復正常的尹潼叼著菸，隨性地交疊雙腿。身邊圍繞了許多等待八卦的少女。

　　「她帶我到上次那間理髮店，還多找了兩個男人制住我，他們關上所有窗簾，不准我叫，也不許我反抗！」尹潼修長的手指捲縮成憤怒的弧狀，她揉捏著香菸，口吻流露出一絲壓抑的羞憤，「男人……該死的有夠噁心，我恨透那個老妖婆了！真想把她碎屍萬段！」

　　「什麼！她竟然這樣欺負妳？」

　　「這次是叫男人抓住妳，下次就不知道是要男人對妳怎樣了！」

　　「向報社投訴她！小潼，武則天太過分了！」

　　「沒錯！我老婆有個在報社工作的朋友，我現在幫妳聯絡她！」

　　「不行！」我聞言愣住，連忙扔下書本，疾步來到尹潼面前。咬牙承受與那日同樣的敵視及冷漠，「不可以，真的。妳沒有證據，這麼衝動的話，有可能結果不是老師丟掉飯碗，而是妳們被轟出校園！」

　　「妳的意思是，要我們忍受武則天的虐待直到畢業？」尹潼擰起細長的眉，不耐地交疊雙腿，於桌面不斷敲打的白皙指尖摩擦出惱人的單調頻率。

　　如果可以……我真的希望她別這樣。

　　希望她不要這麼快就忘了，我們上午好不容易尋回的悸動……

　　我掐緊上臂，企圖掩飾內心的莫名畏怯，深陷肉裡的指甲卻背叛理智，洩漏自己此時的慌亂。

　　「想都別想。」尹潼身前的一名少女輕蔑哼道，因隱形眼鏡而色澤轉變的眼珠折射出冰冷的寶藍，「武則天又不是我們的誰，憑什麼這樣對我們？我們要反抗專制，驅逐暴君！大家說對不對！」

　　四周掀起激動的喝采與贊同，響亮的掌聲填滿寬敞明亮的教室，震耳欲聾。

　　「我不同意。」沉靜嗓音冷冷地打碎歡呼；出乎意料的話語筆直砸來，將眾人激昂的面容砸得扭曲。我扭頭，原本默默啃食著課本的女孩已然站起，清秀臉蛋不帶分毫情感，完美掩飾了所有不滿與鄙夷。她是班上功課最好的人，也是「讀書派」的頭頭，有話直說的那型，「國一國二妳們要怎麼鬧我都沒意見，我可以當作妳們不懂事、叛逆，我會忍受這一切。但現在距離基測已經不到一年，妳們不該再這樣幼稚無理！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安靜讀書、讓人放心的環境，而不是為了一些狗屁事情跟學校鬧革命！搞得我們天天提心吊膽，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學校趕出去！」

　　「妳說什麼狗屁事情？這是我們的權益！」尹潼身前的少女斂去冷笑，一掌往桌面拍下，「書呆子就乖乖滾回去念書！少管閒事！」

　　「那妳們就別老惹事生非！」

　　「不爽就轉班啊！嗆屁呀！」

　　「該滾的是誰？我們是好心收留妳們，因為全校沒有一個班級想要妳們這些長不大的混帳太妹！」

　　啪！清脆的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女孩細嫩的面上，那慘白臉頰瞬間浮現暴力的紅痕。伴隨著打抱不平的震天怒吼，教室頓時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……